没错,就是爱德华·霍普的那幅《夜鹰》,这是在看这幅画时联想到的故事。

Edward Hopper, "Nighthawks" (1942)
灯在寂静里发出光线,光又被无暇的玻璃反射了回来,映出室内两个人的脸。这个房间里的空气像是用沉默填充的,安静地泛不起一点涟漪。在桌边显得有些不安的男人身侧,一位穿红裙子的女人静静地地喝着一杯咖啡。
“你好,我的小羊。”一开始在餐厅见到时,高个子男人脸上挂着温暖明亮的微笑,异常温柔地对她打了招呼。在吻过她的脸颊后,他点了两杯咖啡,今晚的谈判需要聚精会神——说是谈判,但其实只是一次追击一样的协商,谈定在已经不平衡的天平上,女人这边应该再加多重的砝码。“谢谢你,亲爱的。”女人接过杯子喝了一口,然后微笑着放回桌面,将手指环绕在杯子上。杯子外壁带来的温暖某种程度上对她心中的冷漠有一定的缓解。她没有再多说什么。
此时是约定时间的前十分钟,他们比她的丈夫来得早些。
男人对她的沉默感到有点不安,想说些什么,于是他决定谈一下案子的最新进展。“对了,上次我们见过的马斯顿律师,你记得吗?那个总喜欢说‘事实上’的男人,他认为我们可以给你争取到至少六成的财产。”男人的眼睛里有一点什么在闪烁着,“他觉得,你丈夫的问题无疑是造成婚姻不幸的关键,所以他应当付出更多代价。”说完,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,笑着说,“现在没问题啦,你不用再忍受他了。以后我们在一起会更幸福的。”女人望着他,淡淡地笑了,“是啊,我们一定会幸福的。”
她看向巨大的落地窗,透过玻璃有广告灯牌在大楼上闪烁。高处,天空已经完全黑了下来,晚秋的白天已经结束得很早了。她抬头望向云层所在的地方,月亮被遮掩地一点光芒也露不出来。近处的街区很热闹,可以看到五颜六色的外套在一间间商店里穿梭着,不时有两块色彩在流动的衣服群中停下来,相互寒暄。而稍远一点的两个街区之外,看不清楚行人,只能看到温暖的黄色灯光在高高的街灯上挂着。
左边的那片树叶下面也一定是斑驳的黄色灯光,她想着。她突然回忆起和先生一起在夜晚散步的情形。那时他们还没有结婚,对两人所拥有的一切都感到很快乐。
她凝视着杯子上的水汽,突然问:“你觉得飞蛾为什么扑火?”一旁的男人很高兴,她终于主动发起了对话,连忙回答说:“因为它们的趋光性!飞蛾也真够傻的,扑过去一次被烫到了还要继续冲进去。”
她点点头,心思却回到了十几年以前。她和当时还是男友的先生正一起在夜晚的校园里散着步。先生指了指头顶的路灯,两三只蛾子不停地撞在上面,又飞离开,来来回回。
先生刚才一直看着自己的步伐,现在抬起头来看向她:”你觉得,飞蛾是喜欢光芒才会扑过去吗?”指了指光芒和蛾子的方向。
她抬头望了望那盏路灯,然后看向他的脸:“应该…是吧?就算是火它们也会冲进去,感觉还蛮喜欢的。”
他把兜里的手抬了起来,这次指了指月亮。今晚的月亮看起来很大。
“那如果这附近没有其他光,它们会不会看到月亮后一股脑往天上飞呢?”
“这个…”她惊奇地发现,这个问题自己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。“不知道。为什么呢?”她问。
“飞蛾有种天生的本能,叫‘横向导航’,本来是靠着月亮、星星这些遥远光源来保持方向的。但人类的灯光太近了,飞蛾就被迷惑了,以为那也是导航的光,结果越飞越偏,最后…就一头扑进去了。所以,飞蛾只是利用火光来导航,它们喜欢扑火的说法其实是错误的。”
她低下头想了一下,默默地往前走了几步。突然,她抬起头,欣喜地说,“那光芒岂不是就是它们的指引啊!这还哪里是关于喜欢不喜欢这种肤浅的问题,这是伟大的启明星,是引路灯呢!”
先生听了,苦笑着摆摆手,“这个我倒是一点都没想到呢,你还真是特别。”她得意地笑起来。
室内的落地窗上,外面的街灯依然静静流动着。“火应该作为飞蛾的启明星,但最后它却杀死了它们。”女人轻轻地说。
“什么?”男人问,但他没有得到回答。
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,他们还在等她的丈夫。